民国人物传记分章 8

郭德宏 /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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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胡传的意思,远止是胡适比别更能读懂书。胡适自己说,遗嘱中让读书的几句话“在生很有重的影响”。的意思,是说如果没有的遗嘱,掌财权的二未必会在家境十分困难时钱让海读书。实际意义决止此。胡家子,本是经商也读书的。但胡传的遗愿,以及胡肯付数倍的学费而努为胡适所塑造的,是个与其类似,而与般乡同的读书份认同(identity)。也就是步胡传的尘念书头成为士夫。胡适成年还记得,所以常常叮嘱每天拜孔夫子,就是“盼望读书成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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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胡适应该成为个读书是商点,在胡适到海读书之,胡家约已有个基本的默契。管家的胡适二胡觉(绍之)基本是支持的。在胡适的私塾老师自觉无,胡曾提胡适读书的问题。当时二均未立即表示赞同。但当胡适真的辍学而门跟舅舅学生意时,二概觉察这中间有着某种暗示(胡适真学生意完全可以跟胡家学,胡这样意味着孤只能靠寡家,这样的事对有地位的胡家是很失份的)。于是,在胡觉的主支持,小胡适得以到海读书。所以自述说“生平有二,吾吾兄而已”。[4]这两的所为,就是培养了与众同的读书胡适。

也就是说,对胡家和胡适说,重仅仅是读书,毋宁是维持种特定的份认同。恰如胡适所说:“吾少时稍有所异于群,未尝非吾所赐也。”[5]地说,胡许胡适和“蛮的孩子们”的。而胡适幼小时本活泼,结果“无论在什么地方,总是文绉绉地。所以家乡老辈都说‘像个先生样子’,遂‘穈先生’”。据胡适在的英文自传里说,得此名约在五岁时。久,“们都知三先生的小穈先生”。这正是胡所希望塑造的与众同的份认同。

有此认同,小胡适也就多了层“超”的成分,必须维护这难得的认同。胡适自述:“既有‘先生’之名,点‘先生’样子,更能跟着顽童‘’了。”而且,胡也得着些同盟军。确有那么些“们”有意无意间颇“鼓励先生样子”。正因为如此,在次胡适与小孩子“掷铜钱”游戏时,位老辈跟笑说:“穈先生也掷铜钱吗?”胡适听了立即“愧得面耳热,觉得失了‘先生’的份!”那先生的称呼本是绰号,在别笑而已(但开此笑则说明已有定程度的固定认知),在胡适则已颇认真了。有意维护其特定认同这种“超”,使胡适从小就养成说的“惜羽毛”的特点(详)。[6]

的确,胡适这十多年与特别是起的生活,“除了读书看书之外”,主是给了的训练”。在这,胡适自谓:“的恩师就是的慈。”但正如也说的,胡是“慈兼任严”。胡适所受的的训练,许多也自其,只是从那里转手罢了。胡适生为世受影响极自己回忆说,“得太早,离开时,还只是三岁小孩”,其间还有年多的时间没有住在起。故小胡适与的接触是多的。“完全曾受着的思想的直接影响。”记得起的,就只有认字、也是学生的段“们三个的最神圣的团居生活”。[7]

这回忆的“神圣”和可贵,或者也是因为去世生活的艰难所升华。胡适1907年诗《弃行》,有序,说这是“作者极伤心语也。作者少孤,年十六,而先声音笑貌,仅于梦中得其仿佛。年亟膺家难,益思吾者,吾又何至于此。是以知生无为至可也”。[8]其中“吾者,吾又何至于此”很能说明胡适的心境。除作者的伤心外,多少也有些怨兄够争气及十分和谐。实际,恐怕也有“吾者,吾又何至于此”的意思在。声音笑貌既然只能“得其仿佛”,对小胡适说,的形象部分是由的追述帮助塑造,部分更可能是自己较懂事去追溯的。自己说,留给的,方面是遗传,方面是“点程朱理学的遗风”。[9]但的影响,其实还远得多。

胡适未学堂,已认得近千字,所以就跨越了童所读的《三字经》《千字文》等识字课本。学堂,读的就是胡传自编的《学为诗》,也就是胡传希望女学习的“理”。诗的第句就是“为,在率其”。但接着又补充说:“子臣友,循理之正;谨乎庸言,勉乎庸行;以学为,以期作圣。”[10]如果这里是在阐述《礼记·中庸》所谓“天命之谓,率之谓,脩之谓”的理,则自有理学家所谓心、心和循天理类的讲究。[11]胡传虽理学中,是否会让小孩子去味这样奥的理之学,尚存疑。若退而其字面意,则第句讲的是重自然的发展,以接连以准则约束之。这虽然是典型的儒家观念,但与赫胥黎之《化论与理学》的见解也颇相近(严复译述的《天演论》就将者略去许多)。能将此两方面融为的确应可以成为真正的圣,当然到实容易。小胡适初读这些句子时虽然未必就能领会,但熟读成诵之,其潜移默化的量决在年龄较读懂的那些东西之。观其生,也正是在“率其”和谨勉以学为之间游移,以知其可而为之的真孔子的度,虽能至,仍始终向着“作圣”的方向努。[12]其间种种的看去矛盾之或表面的“”与“保守”,约都与此有些关联。从这个视角看,胡传总结理,的确影响了子的生。

同时,胡传敢于闯边疆那种“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的神,对胡适也有较影响。唐德刚先生说,胡传闯边的“最机”,是“在才济济的东南和北京找到可以负的机会”,所以“定决心到那最需才,而才最愿去的地方”。[13]胡传的这种神,的二子和小子都颇能继承。胡适是幼子,少无养家之责,只见行事的神,所以对闯边事十分自豪,也觉得的成功与此相关,每乐之;在美国时还曾劝的二另辟蹊径,往西北发展。但是胡适二的观就与其相同。胡觉因十分能,稍即随闯边,在台湾时几至战沙场;也曾步乃尘,往东北发展,但都是很成功。在婉责其“年阅历尚,绍之告诉胡适,从北京到新疆,那时路途就半年的时间,“即使百折回,亦徒抛心血”。重的是胡觉特别指:“先之故辙,可引为鉴也。”。[14]两兄的认知,竟截然相反。

胡适对所作所为的认知既然如此,其敢于另辟蹊径的胆量,的确是比和许多都强。胡适的好友任鸿隽就说胡适喜欢“舍由,而必旁逸斜”。,胡传的,主是因为通。胡适的,却更层,追随别而主开拓之意。在答任氏的信中,虽然也说并无意“立异以为”,但又明确指明的确愿走“学这个,学那个”的“”,反宁愿放弃而“旁逸斜”。[15]有意培养的“异于群”的认同在这里多少起点作用,而胡传却能“成功”这形象的影子也依稀可见。们如果察胡适生的建树,几乎都是在追随别而主开拓面,就可知暗中的影响有多么

有时候,胡适从那里得到的容并致。胡家是贴着“僧无缘”条子的理学家。但胡适生活在其中的女眷们却个个都是信神佛的。这里分明提示着去中国所谓传统小传统的同传承方式:僧无缘的理学脉是靠文字传承的,重“眼学”而“耳学”;读书多的女眷们又另有信神佛的传统,却主头传播延续。虽然各有各的神世界,两者实际也能并行。[16]小胡适起初仅信神信佛,而且实际是极怕地狱和的。但胡适既然走的是读书途,渐渐必然受着理学脉的影响。到十二岁时,读了司马光的家训和《资治通鉴》记载的范缜的无神论观点,正所谓“用之久,旦豁然贯通”,从此就成了无神论者。而小胡适的这次“思想解放”,其实也就是“因为怕”。[17]假如胡适子的影响也存在竞争的话,胡概从未觉察到,培养胡适读书,毋宁是在挖自己边的墙。的确,只中国文化维持讲让讲争的准则,小传统就始终能也想战胜传统(到中国西化到既讲究“争”又讲以多数取胜的“民主”时,数多的小传统就会逐渐占风)。

无论如何,胡适作为年,在家中的切都建立在胡适存在的基础。胡适在1921年写的《先行述》里,已说到持家政,外应门户以少年作,周旋诸子诸之间,其艰难有非外所能喻者”。在十年写的《四十自述》里,胡适也说到的六个姐姐的年岁都在与其几岁之间,“这样个家里忽然个十七岁的的地位自然十分困难,的生活自然免苦。”胡适晚年回忆只活了四十多岁,仍归疚于“二十几岁就守寡,那时在里受的气,又是营养足”。三继,穷困,胡又接,“从此受的气更”,因为三嫂很厉害。胡适说三子思永“生的怪多疑能容的心病,是从其的”,最能对三嫂的认知。故“”给胡适的印象极支持别行家革命,约自己的经历也在起作用。所有这些,据胡适自己说:“写《四十自述》时是很客气的,还有许多都没有写。”。[18]

正因为如此,胡传的讯传到家中时的状况,胡适在已成年之写《四十自述》时仍记忆犹新。记述说:坐着的子往倒,连椅子倒在门槛屋子都是哭声,只觉得天地都翻覆了鹏先生特别强调这个印象对小胡适的刻影响。先生曾据此以心理分析的方法认识胡适终生之行事为,颇引申些石破天惊的伟论。外行如,对心理分析敢置词,但先生指的胡适生充“热抑”,而这特征又多半因少时经历使然,确是见之解。[19]

胡适自认受影响最说:“训之住了九年,受了的极的影响。如果学得了点待的和气,如果能宽恕,——都得的慈。”[20]这约即是胡适善与各方面周旋——特别是与旧周旋——的历,盖胡正是胡家周旋于既存各旧之间也。所谓和气、宽恕、谅,无是待亦即周旋的本事。胡适成年之,还能背自己从时伙伴那里听的《神童诗》,其中印象最的两句是:“心曲曲湾湾,世事重重叠叠山。”[21]这些在少小还懂诗句意思时记忆的话,已由胡适的生经历所印证。成年重提的回忆,有意无意间实透这已成胡适对生的认知的个组成部分了。

中幺的微妙境,小胡适最初只能从那里领会到,渐自己也能有所会。胡的家,颇能现中国传统中“反诸己”的倾向,首先让自己的子争气。胡适养成“惜羽毛”的格,的家个重原因。胡责罚子的方法是打骂,而是在夜静或清晨时“关了门,先责备,然行罚,或罚跪,或拧。无论怎样重罚,总”。[22]今已少有会公开赞成罚,但李敖先生以为:“这种方式的育也许有,就是它可以培养小孩子的‘自尊心’,使会在别丢面子——膝被迫跪或拧。”[23]这致是错的。

李宗仁晚年评胡适,即以“惜羽毛”四字结论。唐德刚以为,这是“对胡先生很恰当的评语。胡先生在盛名之是十分‘惜羽毛’的。惜羽毛就必然畏首畏尾”。[24]其实惜羽毛是事实,且始于未成名之,更因盛名易而加强。但是否就“必然畏首畏尾”,却还可商讨。知自尊,然有所为有所为。胡适在1922年时曾特别指点:“有们‘惜羽毛’,钧任[罗文幹]有次说得好:们若惜羽毛,今天还有们说话的余地吗?”[25]正因为事有最逾越的准则,有所为,才能在民初被认为是横流之时保留点发言权。所谓惜羽毛,说到底,就是品德种自保护。这与努使“膝被迫跪或拧”,本是致的。

的确,胡适在幺的环境颇养成点自保护的习自己叙述十三岁门到学时说:“就这样门去了,向那可知的海里去寻自己的育和生活,——孤另另的个小孩子,所有的防只是个慈点点用功的习惯,和点点怀疑的倾向。”[26]那种自保护的防卫心理,真是呼之。胡适多次官之法治学,虽主着眼于学术戒律,但以谨慎错为宗旨,还是种防卫的心。而且,因为与乡间小为伍的缘故,小胡适“久社会”。在此种环境熏陶之,胡适自己也怯如女子,“见则面耳赤”。这样的习独自闯社会是比更难的。而胡适却又少年就独自闯江湖,其开始所之社会恰又在洋,因而中国无意识中防卫心理也最强的海,当更能助此种习。胡适生,那种有意无意间自保护的习的确特别强。虽因生活中多次向的转机渐脱,然无意中之影响仍甚

但唐先生说胡适“畏首畏尾”,其实也是很多的认知。心谨慎确实是胡适形象的个重组成部分。而这里仍有个“超”与“本”的关系问题。中幺的微妙境,使胡适养成心谨慎的习惯。其用心之微,常意想之外,最得孔子见阳货之旨。[27]1961年,老朋友蒋梦麟寄给胡适本女作家的小说,似有请评论之意。胡适知“往往有会把的信作为宣传的工”,脆连信也复。[28]蒋既然能明说,胡也就假装懂。防卫之心,如毫发。

胡适晚年见到钱锺书的《宋诗选注》,先表扬钱“年有天才英文好,中文也好”。但也立即看钱先生“用经济史观解释”,面又“故意选些有关社会问题的诗”;将五六十年代陆“旧知识分子”与“新时代”那种有意无意间的疏离和接近,会得清二楚(当年主持文艺批评者如果也像胡适样心如发,则钱先生休矣)。同样在晚年时,胡适说起傅斯年次在美国讲学,张纸,“在黑板把《汉书》和《史记》的《儒林传》同之完全写记忆多好”。胡知傅是“会演说的”,所以马又补充说:“也许早了苦工,第二天有意这样表演的。”这是典型的仁者见仁。胡适说无据的话,曾说梦都有生活的经验作底子。则所认知的傅斯年讲学,很可能就是以自己类似的“经验”为底子。[29]

胡适自己确实向对很小的地方都能注意到。胡适留学回国返乡时,穿夏布衫而是西装,在当时即颇意料,被看作是的美德。而这样注意行是有好报的。唐德刚先生说,胡适初回国,仅学贯中西,“在个行为,也循规蹈矩”。所以新文化运切为老辈看眼的破行为,都记在陈独秀账;而略涉建设的“新思想”“新德”等,就都归了胡适之。这是很有会的见解。胡适在1921年与梦旦谈自己的婚事批注:“最可怪的,家竟传说独秀曾离婚,甚至拍桌骂,而肯。此真厚诬陈独秀而誉胡适之了!抑彼扬此,骂独秀,故觉的造此诳。”[30]这里所说的“”的“觉”很重。它提示着抑陈扬胡,已成那时的时代认知(perception),而陈独秀恰是最注意行的。[31]

外间的认知并能完全代表真胡适。曾自谓:“最恨的是平凡,是中庸。”而这方面“外”并。“因为行的事,的文章,表现都像是偏重理知识方面的,其实自己知如此。个富于和想象,但屑表示,又颇使想象略成系统。”[32]这最能表明胡适“自”中的“超”部分有时故意掩盖“本”的面,而所努造成的形象也确实到了这点。这在胡适,是少小就已从其子的微妙境中有意无意间领会的。

胡适自述,中生活久,“渐渐懂得看的脸了。渐渐明,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张生气的脸;世间最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看。”胡适生遵循“己所,勿施于”的古训。既然会到看脸苦,就终生努的脸。胡适曾对子江冬秀说,的脾气是,即使的是“受罪”的事,“去就罢了,去了,把全付神摆,总家看的鬼脸。是‘受罪’,家跟着‘受罪’”。这还只是被面。在主面,胡适更努让客觉如坐风。晚年说:“受了社生活的训练,总坐着有间歇的时间。话说完了,再说去,等于走路,所以说。”故胡适仅努维持自尊,也量给别留面子。胡适去世那年,本计划好到美国去,因事推延,表面说是医生劝去。其实,如自己所说:“会被医生劝阻得住吗?是为了[中研]院里没有主持,能离开,才说接受医生的劝告。”可知胡有些话是婉转之而已,能全从字面看。[33]

如果只看见胡适有意为之的“超面,那就误解了。胡适自己知,“有种种的病,但没有客气的病。是最客气的。”胡适晚年的秘书胡颂平曾当面说胡适修养。胡适说:“的脾气也在文章里也吗?”[34]脾气而能使觉得好,最客气而给以客气的印象,的确是修养极。但胡适自己为“修养”付的代价也是小的。正如最喜欢小“先生”的样子,这种天的必然会增强胡适心的张。总时有小爆发的时候才行,否则就会有个总爆发。

胡适自谓最恨平凡和中庸,实提示着先天有股反叛气息。如果是少年“名”之珍惜得易的声誉,约还反得厉害。胡适在的四所学校之所以都未能毕业,全因某种程度的反叛使然。而且这些学校又都是有家关系的,故每次离异,都是得罪友(在这,胡的二绍之对小确实是颇容忍的)。胡适喜欢律诗,因为律诗、对联、八股等皆最能现“新意于法度之中”的中国传统,最宜于有反叛气质者。胡适在中国公学的同学汤昭曾说胡“样样都聪明,就是写字真笨”。因为“写字的、学画的,必须先有摹拟的本领;学什么的字,就像什么的字熟能生巧,写自己的个”。胡颂平说这是因为胡的天分特别,“愿意临摹家的字”。[35]虽近奉承,亦半得之。其实胡适也曾学好几家的字,但终因生喜摹仿而学成。这正是胡的反叛格的个表现。胡传导胡适为“率其”,也是对胡适此类行为的种理论支持。从这个视角看,胡适有截断众流的勇气,是由已久的。

九年跟随的生活,给胡适的是个与众同的小“先生”的份认同,种自保护的防卫心,以及超乎寻常的心谨慎。其共同之,在于均表现种“超”对“本”的抑制,天对先天的约束。用自己的话说,就是从小“就没有小孩子的生活”。[36]小胡适的修养功夫,是远超其同龄的。理作用特别强是胡适生行事的主流,但为“率其”的训,也起作用。

除了“的训练”,胡适自称,起的九年生活中,“只学得了读书和写字两件事。在文字和思想方面,算是打了点底子。”[37]但这点底子的重也是可忽视的。在西入侵之中国许多岸地方,传统的育方式已式微。胡适在绩溪庄得以接受这种略带特殊待遇的传统育,在塑造特定份认同之时也奠定了那时已较难得的点“国学”基础。胡适的读书经历证明,这点比许多同龄筹的旧学基础对有裨益的。绩溪庄的未得风气之先,在或者是个“落”的因素,对于小胡适的成甚至于其生的成功,证明是极为重的。

同时,胡适的家乡育也现了中国传统自化。九岁时,偶然在四叔家里的旧纸堆中捡到本破旧的《第五才子》(即《浒传》),“这本破书忽然为开辟了个新天地,忽然在童生活史打开了个新鲜的世界!”。从此开始广觅小说阅读,几年间已读了三十多部。由于这些小说中许多都是话,胡适“在觉中得了少的话文的训练,在十几年很有用”。四叔介如公是胡家少数几个专事读书的是胡适的发蒙老师,又是家乡的“绅董”,还选了颍州府阜阳县的训导。[38]这样个士,家中的旧纸堆中竟然有破旧的《浒传》,正是晚明以通俗文化中的小说、戏剧走入层社会,有些士将其与层文化相提并论这风气演的例证。正如胡适自己所说:“余以童子于穷乡,乃能得读四五十种小说,其易可见。”[39]论者或把胡适看通俗小说归入够“传统”的面,其实是传统自己在,在绩溪的小胡适并未跳传统。

看小说更直接的好,是帮助胡适“把文字通顺了”。因为胡适的受了新风气的影响,未曾让胡适学八股文。但胡适也因此就直没有“开笔”文章。胡适看了几年小说,就有了为本家姐讲故事的“资格”,而且乐此疲,经常应邀讲述。常说,使所得的印象自己的,最有效的法子是记录或表现成文章。胡适特别说到演讲的作用,因为这能强迫“对个讲题作有系统和乎逻辑的构想,然再作有系统的又和乎逻辑和文化气味的陈述”。[40]这个观念,完全适用于胡适少时对讲故事的经历。

这也正是小胡适最初的作文“训练”。把看的书再头表述遍,且须有头有尾,实在也是次使自己的“印象”系统化的再创造。故小胡适虽然很晚才“开笔”作文,却早已先“开”,的开笔是换种形式的开罢了。而且这样的开,正是由摹拟入手,学着别的法子再表述遍,所谓“有所法而能”,最乎中国传统的学习作文之法。胡适自己的天喜欢摹仿的,但无意中仍向讲究摹仿的传统靠拢了。,由于没有正式“开笔”,许多传统文章的讲究,胡适并未学到。如中国文章最讲究的那种余音绕梁的蓄,胡适就终生向此方向努的文章以显明为特征,也与这少时的训练有关。

家乡传统育打的那点国学或非国学的基础,对胡适有非常可及的自信起了重作用。胡适曾自认留美学生中诗的第把手,对新诗也自信在徐志,这恐怕都是打个问号的。这样的自信始于何时,还需考证。海读书经历,应该是极其重的。胡适到海读书,先入梅溪学堂,而跳四班;再入澄衷学堂,年又跳四班。胡的培养和家乡的育见了成效,胡适的自信约也就成了。自己说,到海入澄衷学堂,“始稍得朋友之乐”;再入中国公学,所皆社会经历富的老成之,“于世故所有经验皆得于是,此少时所受之影响,至是脱除几”。[41]这约又是个转折点。而老成之对胡适的护,如剪辫,且使其主持些像办报类的事,应该都会对胡适自信心增强起作用。故少年时的海读书经历,对胡适的成,非常值得探讨。

海:眼界很小的商埠

海的六年读书,用胡适自己的话说,是生的第二个段落”,也是“最重最容易化的时期”。在这里接触了许多绩溪曾见的新事——从“第次穿洋”,到接近革命办杂志,再到酒作狎游,应有有。“第次穿洋,是的店里的程建泉穿的。”面的两种,则都与革命有关系。说的中国穿鞋方式的革新,估计也是在海得到的新知识。胡适几次说,“凡是文化的接触,都是各取其的。譬如们穿的鞋子,去是分左右的”。自从外国的了之,“最早是陈嘉庚的橡鞋底,鞋是先在广东推行,再是海的鞋匠模仿外国的法,普及全国”,再则“家穿的鞋子都分左右了”。胡适的意思是强调文化接触之,“由面渐渐的实行,而是由推行的”那种自然而然的同化。但之所至,又将同理推广到“女子的剪发”,也说是“没有谁反对”,就太符事实了。[42]无论如何,对的小胡适,海的“新”是现在很多方面的。

胡适对海的印象,最多是好参半。如果从说,恐怕是的部分多些。胡适回忆在海读书的经历时给个定义,即“眼界很小的商埠”。这个印象,很可能是开始就形成的。眼界小则襟自然宽,在洋,因而影响也就最海,对于外佬的蔑视,恐怕又超般的地方排外意识。海既能张开臂欢绩溪的小乡佬,而海学堂的又证明实见得比绩溪庄的私塾多少(详),则其十分热小胡适就只能表明其“眼界很小”了。同时,胡家虽已实际成了个以商业为生的“绅商”之家,但以胡的遗和胡的有意培养,都般乡有别,而且也并认同于“绅商”这个份。其对商的接受,与社会转型时期的许多读书样,约也只是维持在“半肯半肯”的境地。如是,则“眼界很小”与“商埠”连在起,更别有意。

胡适初到海,的是的老朋友张焕纶所办的梅溪学堂。据自己的叙述,入学之,穿着极为土气,“完全是个乡。许多同学围拢这乡”。[43]从庄的“先生”到海的“乡”,仍然是与众同,仍然是众目之的,却已从群之鹤为丑小鸭,由云中跌到池塘;而那睽睽之众目,也由庄常见的仰慕蔑,真是今非昔比啦!这种境遇,对于“见则面耳赤”的小胡适,想必是难堪之极。此时若有个热心的同学略示关怀,胡适对海的第印象必会好得多。可惜没有。几年胡适的信心已增时,曾在《竞业旬报》第二十五期写了篇《杨斯盛传》,里面说杨“回想起初到海的时候,年纪才得十三岁,那种孤苦伶仃的境况,真个如同梦境了”。这应是典型的夫子自

更因胡适会说海话,也曾“开笔”作文,故被编入“差多是最低的”第五班,的确是到了最底层了。在此,像其许多初海的外地样,胡适心目中的海形象自可能好到哪里去。胡适酒醉骂租界的巡捕为“外国才”,也是其真意识之流,最值得重视。这里面暗藏的民族主义绪,文还详论。此所关怀的是,那为“外国才”的巡捕,多半也是胡适以及其许多海的外地心目中海形象——特别是“商埠”那个部分——的个颇象征的成分。胡适的“超”使将此观久藏未,只是到了酒真言之时,才“偶尔峥嵘”罢了。

然而天绝胡适。在胡肯落的小胡适,直在准备。的朋友办的虽然是新学堂,重的却是国文,而像许多海或其地方的“会学堂的偏重英文”。重国文是小胡适得以绝逢生的转折机缘。胡适每庆幸自己没有入会学校,部分或者也就为此吧。梅溪学堂低级班的《蒙学读本》,对于“读了许多古书的”胡适,“自然毫”。胡适工夫“专读英文算学”,面当然还学那会的海话。终于有天,“的机会了”。这是个星期四,国文的老师“料到这班小孩子里面有驳正的错误”,随将书里《易系辞传》的引文说成是《左传》的。“见则面耳赤”的小胡适虽然只是“勉强能说几句海话”,也走到先生那里低声“驳正的错误”。“先生脸”之,就题目让这小外乡佬开笔作文。胡适“勉强写了百多字”,老师看,对学生说,“侬跟”,径直将胡适带到第二班的室。“才知天之中升了四班,居然第二班的学生了。”坐室,还住在那里“欢喜”。[44]

的机会了”是传神之语。那里面蕴涵的等待和准备,已是呼之。观胡适对此事叙述之遣词用句,抑已久的心面虽然以婉词之,可以想见其写作时仍免“面有得”的意而跳四班,是胡适生第次享受“飞枝头凤凰”的佳境,而且是在度“沦落”之,想必有种格士塔式(Gestalt)的升华。那种扬眉气的形,真是历久弥新。故差多三十年之,胡适还清楚地记得在梅溪学堂翻子,是入学的“第四十二天”。而且特意用彼时甚熟练的语记了“先生脸”之子间的那段对话,确是胡适多见的生文字。

可是欢喜尚未完,愁云已至。第二班正作文课,个题目是“经义”,胡适知是怎么回事;另题是作“论说”:“论本之所由强”,知该“从哪里说起”。这到胡适脸了,此时才有些该“驳正”先生之错,也颇怪那先生“应该把升的这么,这么”。若非家中事,遣唤回,胡适真怎么台。得此机会,赶题目,“逃课堂”。原胡适的三病危,几小时在小胡适怀之中。赶奔丧的二也将胡适解脱困境。二那时是胡家最谙新学者,篮子“新书”给胡适参考,里面有《明治维新三十年史》,而主是“梁启超先生的著述”。看了这些新书,胡适就凑的论说,久也学会了“经义”而升入了头班。[45]

从读古书和旧小说到接触《新民丛报》类“梁启超先生的著述”,李敖先生以为是胡适“生中的重转捩”,[46]信然。胡适因此而“经了思想”,久就“自命为‘新’了”;再久,更而成了“传钞《革命军》的少年”,走向之途。新的第件重的事,就是与旧事划清界限。胡适本已成梅溪学堂的佼佼者,却因绝应官厅的考试,很离开梅溪学堂,旋因二的关系而入更加有名的私立澄衷学堂。[47]

这个完全重国文、其容或更接近会学校的澄衷学堂恐怕才是真正对胡适的“新学”(自小说报纸杂志的除外)有裨益之所在。入澄衷学堂,胡适有了在梅溪学堂的经验,又拿肯落的拼命神,心致于英文算学,在此方面用最多而收获也最,更因常考第年又跳四班。胡的培养再次见了成效,胡适的自信更增。而在这里打的英文算学基础,恐怕是胡适考庚款留学致名落孙山的重因素。同时,胡适亦因二的指点,开始接触宋的理学,已在为今的治学打基础了。

胡适对澄衷学堂的印象似乎是以正面为主,仅“英文和算学的基础都是在这里打的”,而且开始“稍得朋友之乐”,逐步从“此少时所受之影响”解脱。到澄衷的第二年,在梅溪时向被的小胡适“已敢结会演说,是为投社会之始”。在澄衷学堂里竟然主发起组织学生的自治会,这在胡适说是个飞跃步。在升到该校的次班“西斋”时,胡适还了班在自治会里的某次演说,曾“很受同学的欢也很得意”。这个笔调,与记述梅溪学堂的抑笔调已样。但或许是因为在梅溪时太少“得朋友之乐”,胡适很即因太重“朋友之乐”,为个同学被开除之事与学校当局发生了冲突,结果带着“颇平”的心离开了澄衷学堂,转考入开办久的中国公学。[48]

胡适在澄衷学堂养成的参与意识,证明在中国公学是很有用的。因为中国公学本是由从本因抗议而回国的留学生为自己办的,其间革命占的比例,恐怕还于真正读书者。这些的参与意识,又比胡适强得多。公学是真正自治的,胡适曾在学校的评议会外听评议员们辩论,印象颇,“们在澄衷学堂的自治会真是戏”。触地说:“惯班,到这里才是个小孩子。”如果没有在澄衷学堂的历练,胡适到此概会很习惯。[49]

但如果是学问,胡适到中国公学恐怕就知——虽然没有说——这次转学是错了。胡适久就发现“公学的英文和数学都很在甲班里很费气”。句话,中国公学的准还如澄衷学堂。而且,向以国文见的胡适居然成了校中英文的佼佼者。[50]这当然又有助于增强胡适的自信心,但公学的平可以想见。胡适没有子就入完全新式的学校,而是步步转入更新等的学堂,对概是好事。因为每步都为步打了基础,觉突然。若子就接触“全新”的育方式,小胡适可能本接受了,极有可能打的自信心。

方面,胡适的经历提示们对当时的育恐怕重新认识。首先是海梅溪学堂的国文如绩溪庄的私塾。胡适晚年自称:“中国古代哲学的基本著作,及比较近代的宋明诸儒的论述,在幼年时,差多都已读。”这里的“幼年”是从英文译的,知究竟指的哪段。但从读书的容看,应是包括国以的全部学习时间(若以胡适自开的“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为标准,这里的幼年实包括初到北的那几年)。胡适除了在中国公学时外,向是以国文占优的。但的“国学”,在那时其实并明。对“经义”,起初就知是怎么回事。对国学的重组成部分“小学”,的工夫也相当差。胡适说:“在家乡时,《十三经》还没有读完,《周礼》也未读,就到海去了。所以对小学的工夫。”小时候读《诗经》,只背朱熹的注,而老辈的背汉代的注,有时甚至许背朱注(这里有所谓汉宋之争)。故胡适生小学都是个弱项。曾自谓:“对金文甲骨文全懂。的文章里有没有引甲骨文字?”[51]但这样的胡适在海却向以国文吃,可知那时十里洋场的国文已衰;而在所谓国学系统部,汉学也已太时了。

更重的是,从本回的留学生的知识准实际海私立中学校的学生。据中国公学的自称(因设有等科)而将其许为中国的第所私立学,实在有些顾名顾实。按实际的学术说,如果中国公学可以算学,则澄衷学堂岂算早期的研究生院了么!在中国公学的经历约也是胡适时表对留学生看起的源。胡适生与留往始终能密切,私最好的或算周作,也终是有些隔。所以周写信关怀胡适时自谓知是否“”,亦良有以也。或者正如胡适在中国公学学到的主是生活的阅历和革命的行样,在本的许多留学生概也就是于此吧。

从胡适的自述看,在中国公学里学到的东西,多半都属于“功夫在诗外”的范围。但可以想见,公学平的低,是把少年胡适驱赶学校育范围的重潜在因素。胡适对算学的趣就是在公学里失去的。自己认为这是由于因病休学期间受桐城派吴汝纶的影响喜欢了中国古诗,又“发见了个新世界”。但更重的,恐怕是朋友傅君剑在赠别的诗中为了“天英雄君与,文章知己友兼师”的诗句。这给向为“超”所制约的胡适增加了层新的。胡适看了傅诗句即“吓了跳”。“真是受宠若惊”之余,将诗“赶藏了,敢给看”。但胡适“从此发愤读诗,想个诗”,连算学课时也在练习写诗。胡适说,此事“决定了生的命运,从此走了文学史学的路。几次想矫正回,想走到自然科学的路去,但趣已,习惯已成,终无法挽回了”。[52]但这决定生命运的究竟是诗的“趣”呢,还是“英雄”头衔那份“超”的?换言之,胡适究竟是在“率其”还是想“作圣”?胡适自认是者,窃以为者的成分重得多。

在此期间,胡适竟然再次“转学”了。这次是中国公学的“”,许多学生和学校的事会起了冲突,结果分裂个“中国新公学”。胡适果然又在新的边。初因生病,卷入多,却成了主角之,“被举为会书记,许多记录和宣言都是的”。这再次从个侧面证明少年胡适在同学里仍以能文章见。学校分裂的结果,胡适竟然成为新公学低级班的英文员,在公学里也渐渐“头地”了。这样,胡适除在书时得以将英文文法熟以外,学业能有较步了。到了新老公学各自妥协复归并时,卷入太的胡适再次率其反叛之,怀着“应有天涯,无忘城盟”的心成了少数几个绝回校的。其结果,胡适在海就读的学校个也未能毕业。[53]

中国公学对胡适的学业增虽然如澄衷学堂,但才形成的参与意识,却在这里得到较充分的发展。以到讲究参与的美国读书,这种比般中国强得多的参与意识,就很受用了。而且,对于曾经传抄《革命军》的少年胡适说,中国公学是真正接触到许多“新”的地方,自己也从“自命为‘新’”的阶段而成为个真正的新。实际,在这革命众多的地方,胡适也在觉之中成了“民国革命报”(冯自由语)之

三 成了“新

是新育的产。胡适在其英文的自传中说到了在海读书时所受的“新育”,包括学校的功课、林译小说、理学书和诸子书、梁启超的著作以及严复的著译。在致列举了学校功课的科目,胡适首先就说到因读林译小说而知了欧西小说名家。有意思的是在几乎同时写的《四十自述》里,却全提此事。周明之先生说胡适“在同的场,对同的听众,说同的话”,此即典型例。直到晚年,才说起1915年二十岁时写《康南耳君传》,“那时还写古文那时叙事文受了林琴南的影响。林琴南的翻译小说总看了百部。”[54]如果以量计,林译小说对胡适的影响当数第读梁、严二的作品可以肯定是到百部的),这或者就是将此首先提个原因吧。有意思的是,林纾对胡适的影响也包括古文的写作,而且在这方面至少到1915年时还颇受林纾的影响。

胡适把理学书和诸子书列入“新育”是颇有提示的。今即使是史学研究者,恐怕也已少有将这些著作视为当时“新”的个组成部分了。胡适的育经历再次表明了中国传统自的演。清代考据学的起固然有为实现“经学即理学”的意思,但到乾嘉考据学垄断中国学术界时,理学早已退到较边缘的地位。只是到了咸同之时,理学才略有复苏。胡家是个理学家小时候读经书即学的是官方采用的朱注而非汉儒之注。但读真正的理学书籍,却是这时候在二的指点才开始的。清季汉学虽已在衰落,但宋学仍非主流。故除应试外,读理学书多少有些即“新”的意思在。同样,诸子学也是到清中叶才开始逐渐引起学术界些主流学者的注意。在辛亥革命之,用心读诸子学也还是属于趋新的倾向。完全以“平等的眼光”对待诸子学,胡适执学术界牛耳之时了。在那时,这都是胡适所谓“‘正统’的崩,‘异军’的复活”。[55]胡适“新育”的这个侧面,约正是使与许多受开放岸新育的同龄同之。那时受新育者,概没有受梁启超、严复以至林纾影响的;但同时也认真读理学书和诸子书的,或者就那么普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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